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,然后谢薇宁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。
“夫君,还在忙?”
自从那一夜之后,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谓一日千里,谢薇宁对他的称呼也变得自然无比。
陈野伸手接过茶杯,微笑言道:“...
夜色如墨,云州城头悬着一轮冷月。风从朱雀大街吹过,卷起几片枯叶,在空荡的街心打着旋儿。往日喧嚣的坊市早已闭门落锁,巡城司铁甲军列队而行,火把映照下铠甲泛着寒光,脚步声整齐划一,如同战鼓擂动。
陈野立于玄镜司后院高台之上,披着一件深青色斗篷,目光远眺宫阙方向。他手中握着一枚青铜符牌,上面刻着“昭武校尉”四字,字迹古拙有力,乃是女帝亲赐之物。这枚符牌不仅象征品秩,更赋予他调用三十六名玄镜卫卒的权限??虽不及指挥使沈炼那般权柄滔天,却也足以在寻常官员面前横着走。
但他知道,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。
九幽宗不会善罢甘休。那一夜他在颜夫子面前说的虽是玩笑话,可那妖女临去前回眸一笑,白骨森然中竟透出几分玩味之意,仿佛将他记住了。而今朝廷大索全城,九幽宗潜伏之人必然收缩蛰伏,可越是如此,反扑便越狠。
“你在想她?”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嗓音。
陈野没有回头,只淡淡道:“沈大人来了。”
沈炼缓步上前,一身玄袍未着官服,腰间佩刀却未曾离身。他站在陈野身旁,望着远处灯火稀疏的街巷,缓缓开口:“你可知为何陛下要擢升你至此高位?”
“因为有用。”陈野答得干脆。
沈炼轻笑一声:“不错。你有用,且不可替代。张敬之案牵连甚广,若非你以言语激怒那红尘化身,逼其自毁真身,我们至今仍不知幕后黑手是谁。更重要的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眼神微凝,“你让那妖女动了情绪。”
陈野眉头微挑。
“九幽宗修的是‘无情道’,讲究斩断七情六欲,以怨气为食,借人心恐惧滋养妖元。可那妖女明明可以当场杀了你,却偏偏留下一句‘我还会回来找你’,这不是杀意未尽,而是……起了兴趣。”
陈野终于侧目看向沈炼:“所以您觉得,我不是因功受赏,而是成了诱饵?”
“你本就是诱饵。”沈炼语气平静,“只不过,这一次是你自己把自己送上去的。而今你位高权重,又得圣眷,正是最好的鱼饵。只要那妖女还想见你一面,她就会现身。只要她现身,我们就有了围剿的机会。”
陈野沉默片刻,忽而笑了:“原来我在陛下和您眼中,不过是一块腥肉,吊在狼嘴边晃悠。”
“但你能活到现在,说明你不只是肉。”沈炼转头盯着他,“你是刀。”
两人对视良久,夜风拂面,寒意渗骨。
次日清晨,诏狱地牢。
阴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霉腐交织的气息。铁链叮当,惨叫声时断时续。陈野随沈炼步入最深处的一间囚室,只见一名浑身焦黑、四肢扭曲的男子被钉在墙上,胸口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却仍未断气。
“这是昨夜抓到的。”沈炼冷冷道,“一个江湖术士,自称会‘通幽问鬼’之术。我们在他怀里搜出了九幽宗的信物??一枚刻有‘冥’字的黑玉牌。”
陈野走近几步,蹲下身子,直视那人浑浊的眼球:“你说你能沟通阴界?那你见过她吗?那个白骨成形、喜穿素纱的女子?”
那人喉咙咯咯作响,忽然咧嘴一笑,牙齿竟已全数脱落:“见过……她在等你……她说你会去采珠场……她说你要还她一支舞……”
陈野瞳孔骤缩。
采珠场?那是他幼年生活之地,?户聚居之所,位于云州南郊十里外的碧螺湾。那里如今荒废已久,只剩残破船屋与锈蚀铁锚,连渔人都不愿靠近,传言夜间常有白影踏浪而行,歌声凄婉入梦。
“她怎么会知道那里?”陈野低声自语。
沈炼神色凝重:“你小时候的事,查不到记录。除非有人刻意翻阅旧档,否则无人知晓。但这妖女不仅知道,还特意留话给你……她对你,恐怕不只是好奇那么简单。”
陈野站起身,指尖微微发凉。
记忆如潮水涌来。十二岁那年,母亲病逝于采珠船上,父亲一夜疯癫,跳海自尽。他孤身一人漂泊数月,靠捡拾岸边遗落的珍珠换饭吃。某个月圆之夜,他曾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立于浅滩之上,背对他轻舞,脚下无痕,水面不惊。她跳完一曲后转身,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,冲他笑了笑,然后消失在雾中。
那时他以为是幻觉。
现在想来,或许根本不是。
三日后,羽林卫统领王破率军清缴城内可疑据点十七处,抓获疑似九幽宗外围成员二十三人,其中半数经审讯后暴毙,死状诡异??双目翻白,七窍流血,舌头上浮现细密符文,似被某种秘法抹去神识。
与此同时,礼部尚书府传出消息:张敬之生前曾秘密接见一名自称来自“南海鲛宫”的使者,对方赠其一颗夜明珠,并许诺助其登上宰辅之位。而那颗珠子,正是出自碧螺湾老蚌腹中。
线索再次指向采珠场。
陈野主动请缨前往调查,沈炼犹豫再三,终是点头允准,但派了八名精锐玄镜卫随行,并暗中命人在周边布下三重伏兵,一旦发现异常立即合围。
出发当日,天色阴沉。
陈野骑马出城,身后跟着一队黑衣卫卒。沿途百姓噤若寒蝉,不敢抬头直视。路过太师府时,一道粉色身影悄然出现在绣楼窗边,吴梦微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,指尖紧攥帕子,唇角微颤。
“公子……千万保重……”
她不知道的是,就在她凝望之际,书房内的吴道甫正缓缓合上一本泛黄的手札,封面写着《南海异闻录》四个篆字。他指尖轻抚书页边缘,喃喃道:“采珠?户……血脉纯净者,可通幽冥……若真如古籍所载,那孩子体内流淌的,或许是‘海妃之血’……怪不得她会对他另眼相待。”
与此同时,碧螺湾畔。
废弃的采珠码头上杂草丛生,断裂的木桩插在泥沙之中,像极了巨兽残存的獠牙。海风呼啸,卷起碎浪拍岸。陈野下马步行,踏上腐朽的栈桥,每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。
“大人,此处不宜久留。”一名卫卒低声道。
陈野没应,目光扫过四周。忽然,他在一堆破烂渔网下发现了一件东西??一只小巧的玉铃铛,通体莹白,雕工精致,铃舌却是用一根细小的指骨制成。
他心头一震。
这是?户孩童出生时由族长所赐的“护魂铃”,据说能辟邪驱煞,唯有嫡系血脉方可佩戴。而这只铃铛……正是他当年丢失的那一枚!
“谁放在这里的?”他猛地转身喝问。
众人面面相觑,皆摇头不知。
就在此时,海面起雾了。
浓雾如纱,自远及近,悄无声息地笼罩整个海湾。温度骤降,连呼吸都带上霜气。卫卒们纷纷拔刀戒备,可视线已被完全遮蔽,彼此只能听见脚步与喘息。
“结阵!”带队队长厉声下令。
然而话音未落,一声清越铃音忽从雾中传来。
叮??
如泣如诉,宛如歌谣。
紧接着,一个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踩在湿漉漉的木板上,却没有激起半点水花。
陈野握紧腰间短剑,心跳如鼓。
雾中渐渐显出一道身影。
素白衣裙,赤足踏波,长发垂腰,面容苍白如雪。她一步步走来,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,眼眶深陷,却亮得惊人。
“你来了。”她的声音像是从海底传来,带着回响,“我说过,我会来找你。”
陈野强压心中悸动,故作镇定道:“你说要跳舞,我还真带了酒。”
妖女轻笑,笑声如银铃摇动:“你还记得那晚的话么?说我牙口不好,影响美感?”
“说实话而已。”陈野耸肩,“不过现在看,倒是挺别致的。”
她歪头打量他,忽然伸手抚上自己下颌:“你说得对,我确实该修一修这张脸。可惜……骨头长成这样,改不了啦。”
说着,她竟真的从口中拔下一枚白森森的獠牙,随手一抛,落入海中。
陈野头皮发麻,却仍笑道:“挺有诚意。”
“我喜欢你这样的人。”她轻轻向前一步,“不怕死,也不装模作样。在这世上,怕我的人太多,恨我的人更多,可像你这般敢拿我取乐的……你是第一个。”
“荣幸之至。”陈野拱手,“不知姑娘芳名?”
“我没有名字。”她低语,“九幽之下,万千怨魂共铸我身,我是她们的执念,也是她们的喉舌。你可以叫我……阿鸾。”
“阿鸾?”陈野重复了一遍,忽然想起什么,“传说中南海有鸾鸟,泣泪成珠,可是你?”
阿鸾怔了怔,眼中闪过一丝波动:“你也读过《海赋》?”
“小时候识字不多,只记得一句:‘鸾泣珠,鲛垂绡,夜月照水,魂归寥寥。’”
阿鸾静静地看着他,许久才道:“那首诗,是我写的。”
陈野心头剧震。
这时,埋伏在外的玄镜司人马终于察觉异样,信号烟火腾空而起,刹那间,数十道身影破雾冲来,刀光剑影交错,符?纷飞,结界成型!
“妖孽!束手就擒!”一声暴喝响起,王破亲自带队杀至!
阿鸾却不慌不忙,只是回头看了陈野一眼,轻声道:“他们不懂,有些相遇,注定不该被打破。”
说罢,她抬手一挥,整片海域骤然沸腾!无数骸骨从海底升起,缠绕着海藻与铁链,组成一座巨大的骨桥横跨海面。她跃上桥身,朝陈野伸出手:“想不想知道你父母真正的死因?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我?”
陈野站在原地,身后是朝廷大军,面前是通往未知的骨桥。
他知道,一旦踏上,便是叛逆之罪,万劫不复。
可他也知道,有些真相,躲不开,逃不掉。
他缓缓迈出一步。
“我跟你走。”
话音落下,骨桥轰然断裂,海水倒卷成柱,将二人吞没其中。玄镜卫冲上前时,只余一片空荡海滩,以及那只静静躺在泥沙中的玉铃铛,仍在微微颤动,发出最后一声轻鸣。
京城震动。
昭武校尉陈野勾结妖女、叛逃出逃!此消息如野火燎原,瞬间传遍朝堂。女帝震怒,下令全国通缉,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
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海深处,一座隐匿于云雾间的浮岛之上,阿鸾倚栏而立,望着昏迷中的陈野,指尖轻抚他眉心。
“终于等到你了。”她低声呢喃,“海妃的后裔啊,你的血,能唤醒沉睡五百年的‘渊墟’。而我……等这一天,已经太久太久。”
海风拂过,岛屿下方,隐约可见一座庞大宫殿的轮廓沉于海底,殿门前矗立九根石柱,每一根都缠绕着一条锁链,尽头拴着一颗巨大的眼球,在黑暗中缓缓睁开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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