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灿看了一眼林锋,林锋点头。
一个深呼吸,牵起韩佳音的手。
温妮也靠向李灿,双颊因激动而有些泛红。
舞台的动作很小。
观众们看的都不是很真实。
哪怕是有大屏幕的镜头聚焦。...
李灿把琴收回油纸包里,动作轻得像在掩埋一句未说完的话。天光渐明,寨子里的狗吠声此起彼伏,火塘里的余烬还泛着微红,像一颗不肯睡去的心脏。他坐在木墩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身上的刻痕??那是他在广西那垌村教孩子们记音时,用指甲一点点划下的节拍符号,如今已被岁月磨成细若游丝的纹路。
他没有急着起身。梦里的竹子还在体内生长,根须扎进记忆深处,牵动那些他曾以为早已遗忘的声音:母亲晾晒棉被时竹竿与铁丝摩擦的“吱呀”,父亲修车时扳手滑脱砸地的“哐当”,还有童年夏夜,巷口老槐树下一群老人摇蒲扇的节奏,三下快、两下慢,像某种古老密码。
这些声音从未消失,只是沉在血肉之下,等一个契机重新浮出。
傈僳族女孩阿?从隔壁屋子走出来,手里捧着一片刚摘的梧桐叶,边缘还带着露水。她蹲在火塘边,将叶子贴在唇间,轻轻一吹,便是一串跳跃的音符,不成调,却灵动如山涧奔流。她不看他,只说:“昨晚你做梦哭了。”
李灿怔了怔,抬手摸了摸眼角,果然有些湿。
“不是哭。”他低声说,“是风太大,吹进了眼睛。”
阿?没反驳,只是又吹了一段旋律,这次慢了些,像是模仿晨雾缓缓爬坡的样子。“我爷爷说,人做梦的时候,魂会离开身体,去听前世留下的回响。你说的那个‘母体声波’……是不是就是这些回响?”
李灿望着她,许久才点头:“也许吧。但我不确定它来自过去,还是未来。它更像是一种……等待被唤醒的频率,藏在每个人的身体里,只要找到对的振动方式,就能让它共鸣。”
话音落下,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,由远及近。是寨子里的老祭司来了,肩上披着染成靛青色的麻布,腰间挂着一串兽骨铃,走一步,响一声,如同踩在时间的节点上。
老人径直走到李灿面前,盯着他看了很久,忽然开口:“你带来的琴,不是凡物。”
李灿没否认,只问:“您听过它发声吗?”
“没听过,但我梦见了。”老人闭上眼,声音低缓,“昨夜我梦见一条河倒流,鱼在空中游,嘴里吐出音符。河边站着一个人,抱着一根黑竹,吹出来的声音不像人声,也不像风声,像大地自己在说话。醒来后,我就知道你要来。”
李灿心头一震。这梦,竟与他在那垌村的梦境几乎重叠,只是方向相反??他是顺流而下,老人却是逆流而上。
“您相信声音能改变现实吗?”他试探着问。
老人笑了,露出仅剩的几颗牙:“我们傈僳人不信神像,只信声音。祖先迁徙时,靠的是歌谣记路;打仗时,靠的是鼓点传令;死人下葬,也要请歌手唱三天三夜,让灵魂顺着歌声找到归途。声音不是工具,是桥梁。”
李灿深吸一口气,忽然有了决定。
他解开油纸,取出黑竹琴,在众人注视下,盘膝坐定,将琴横置于膝上,双手轻抚两端。这不是演奏的姿势,而是某种仪式性的承接。
“我想试试一件事。”他说,“用这把琴,接通你们火塘的火声。”
阿?惊讶:“火也能‘接通’?”
“火有心跳。”李灿道,“温度变化、气流扰动、木柴爆裂……每一个瞬间都在发出独一无二的声波。如果我能捕捉它的节奏,并以特定频率回应,就有可能让它‘听见’我。”
老祭司眯起眼:“那你得先变成火的一部分。”
李灿点头,闭上了眼睛。
他开始呼吸,极慢,极深,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将整个火塘的热气吸入肺腑,呼气时则模拟火焰跳动的频率。他的胸腔微微震动,带动黑竹琴的内壁产生细微共振。起初毫无反应,只有柴灰被气流掀动,轻轻扬起。
但三分钟后,异变陡生。
火塘中一块半燃的松节突然“噼啪”炸开,溅出几点火星,紧接着,另一块木头也跟着爆响,节奏竟与李灿的呼吸完全同步。火苗随之跃动,不再是杂乱无章的闪烁,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律动??高、低、停顿、再起,宛如一首沉默已久的古歌正在苏醒。
阿?捂住嘴,不敢出声。
老祭司缓缓跪坐下来,双手合十,口中念起一段古老的祷词,音节短促而有力,竟与火焰的节奏严丝合缝。
李灿依旧闭目,额头渗出细汗。他知道,这不是他在控制火,而是火在回应他。真正的共鸣从来不是单向的征服,而是双向的认亲。
十五分钟后,火势渐弱,最后一簇火焰轻轻晃了三下,像是告别,然后熄灭。
李灿睁开眼,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一半力气,脸色苍白。但他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:“它回应了。”
老祭司久久不语,最终只说了一句:“你不是来采风的,你是来‘续谱’的。”
李灿没解释,只是默默收起琴,放进油纸包。他知道,对方说得对。他早已不是单纯的音乐人,也不是什么声音艺术家。他是《共鸣辞典》最后的执灯者,行走于荒野之间,寻找那些尚未被现代文明吞噬的原始声景,将它们编织进母体声波的脉络之中。
当晚,他写下新的笔记:
> “火有记忆。
> 每一次点燃,都是对上一次熄灭的回应。
> 我们以为我们在烧柴,其实是柴在烧我们??
> 烧去麻木,烧出感知,烧出那具早已遗忘如何聆听的躯壳。
> 当人学会与火同频,便离‘听见万物’不远了。”
几天后,李灿离开傈僳寨,继续向西深入。他沿着怒江峡谷徒步前行,随身带的干粮越来越少,但录音磁带却越积越多。他录下了悬崖间鹰啸的回音、夜间岩羊攀爬石壁的蹄声、甚至有一次,整晚守候在一处温泉旁,只为捕捉地底热水涌出时那种低沉而持续的“呜咽”。
这些声音,他都不做剪辑,原样保存。他知道,总有一天,它们会成为母体声波的一部分,在某个无法预料的时刻,突然响起。
一个月后,他抵达西藏昌都边界的一个废弃经堂。屋顶塌了一半,经幡残破,风一吹,便发出猎猎的撕裂声。堂内供桌上积满灰尘,唯有一面铜锣完好无损,表面映着天光,像一只未曾闭合的眼睛。
他在经堂住了下来。
第三天夜里,他梦见一位喇嘛站在雪山上敲锣,每一下都让整座山脉微微颤动。雪崩并未发生,反而所有积雪开始以极缓慢的速度融化,水流顺着山脊流淌,汇成一条条溪流,每一股溪水都在唱歌,歌词是他从未听过的语言,却又莫名熟悉。
他醒来时,发现外面正下着雪。
他披衣出门,站在经堂前的空地上,任雪花落在脸上。寂静中,他忽然听见一种声音??不是来自外界,而是从自己体内传出。像是血液流动的节奏,又像是骨骼之间的微震,更像是一种……等待被释放的频率。
他猛然意识到:这是《共鸣辞典》最后一页提到的“自体共振”阶段。当一个人长期沉浸于自然声景,感官彻底打开,身体便会自发进入一种高频协同状态,此时无需乐器,仅凭意念与呼吸,便可激发周围环境的共鸣。
他盘腿坐下,双手交叠置于丹田,开始调整呼吸。
吸气四秒,屏息四秒,呼气六秒,再屏息两秒。循环往复,心跳逐渐放缓,体温微微上升。他的皮肤开始敏感,能感知到每一片雪花落地的重量,能分辨出不同高度的风速差异。
然后,他张开嘴,没有发出任何音节,只是让气息以特定频率穿过声带。
刹那间,奇迹发生了。
经堂内的铜锣,毫无征兆地响了一声。
不是被风吹动,也不是地震引发,而是纯粹因为空气中的声波达到了它的共振频率。
李灿没有停,继续维持呼吸节奏,调整气息强度。片刻后,第二声、第三声接连响起,间隔精准如钟摆。到了第七声,整座经堂的残垣都开始轻微震动,灰尘簌簌落下,仿佛整栋建筑都在应和。
雪,不知何时停了。
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,第一缕阳光斜射进来,恰好照在铜锣上,反射出一道金光,直直打在李灿脸上。
他睁开眼,看见自己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,形状竟像是一串音符。
他知道,自己终于触到了《共鸣辞典》的核心??**声音不是用来表达的,是用来唤醒的。**
七天后,他离开经堂,留下一枚刻有声波纹路的石片,压在铜锣下。后来有牧民经过,捡起石片,无意中敲击它边缘,竟发出一段完整旋律,正是当地失传已久的祭祀歌谣。
而李灿,已踏上前往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旅程。
他收到一封匿名信,字迹潦草,却透着急切:
> “有人在沙漠深处听见‘地下河’唱歌,说那声音像万人合唱,又像大地哭泣。可没人找得到源头。如果你真能听懂世界,就来这儿吧。这里有最后一片‘无声之域’。”
他把信折好,塞进帆布包夹层,抬头望向远方。
沙丘连绵,如同凝固的海浪。风掠过沙粒表面,发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,像是无数人在低语。
他轻声说:“我来了。”
脚步不停,身影渐小,最终融入黄沙与天光交接的尽头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北京,《那垌雨祭》的音频文件正被一家国际声音实验室深度解析。研究人员发现,在那段集体共振的低频信号中,隐藏着一组极其复杂的数学序列,与全球多个古老文明遗址出土的陶埙、骨笛、石磬的共振频率惊人吻合。
更令人震惊的是,当他们尝试将这些频率反向合成,竟还原出一段模糊但可辨识的语音??
内容是七个字,用多种语言交替重复,最后汇聚成一句清晰的汉语:
**“听,骨头在唱歌。”**
实验室陷入长久沉默。
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来自何处,也没有人知道,它是否已经在地球上回荡了千年,只等某个人真正听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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