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侵肌,雪舞纷飞。
宣室殿暖和得没有一点儿寒冬萧瑟之气。
正欲作饮的卫青,一瞬之间,手上的力消失,碗落倾倒,酽茶泼洒开来。
霍去病同样不太平静。
朝廷去强,打击甚至消灭“王公...
铜镜中的老兵哽咽未绝,茶馆外忽有马蹄声疾驰而过。那声音不似寻常驿使,倒像是铁靴踏碎青石板的回响。小禾正蹲在记真台后坡为那枚铜纽扣覆土,忽然感到地面微微震颤,仿佛终南山的根脉也在低鸣。
她抬起头,望向北方天际。一道淡紫色的光晕悄然浮现,如同晨曦前最幽微的裂痕。这光她认得??是“逆溯残波”,母核崩解时逸散的记忆余流,在天地间游荡七日后终于寻到了共鸣之所。
与此同时,长安城南门,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跪在城门口,手中捧着半块焦黑的木牌,上面依稀可见“沈”字残痕。她不停磕头,额头已渗出血迹:“求陛下开恩……我儿不是叛贼……他是玄武门守夜卒,死前只托人带回这块牌……说‘父债子偿’,可他爹什么都没做过啊……”
围观百姓越来越多,却无人敢上前扶她。直到一个穿灰袍的年轻人缓步而出,正是曾参与破渊行动的巡鉴队成员之一。他认出了那木牌的制式??三十年前禁军遗属抚恤令专用桐木。
“您姓什么?”他轻声问。
老妇人抬起浑浊双眼:“姓柳……柳芸是我堂姐。”
年轻人浑身一震。柳芸!那个留下最后一句遗言的女人,那个用初代共鸣器录下“痛就是记得的证明”的女子!她的家族,竟还有血脉存世?
他当即脱下外袍裹住老妇人,低声说:“跟我走,别说话。”
同一时刻,皇宫内廷,新帝萧承安独自立于御书房中,手中握着那页批了“前路虽远,吾往矣”的奏折。窗外风起,吹动案上黄绢,露出底下另一份密档??《澄心丸十年服用名录》。
他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页,久久不动。
那里赫然写着三个名字:
> 萧景琰(太子)
> 苏砚(前执镜使长)
> 萧承安(当今天子)
他猛地合上卷宗,背脊沁出冷汗。原来自己也服过?难怪那些年总做同一个梦:金殿之上群臣高呼万岁,唯独角落有个孩子在哭,说“我不是你们的儿子”。每次醒来,身边宫人都说那是童魇,不足为惧。
可现在他知道,那是被压制的记忆在挣扎。
“来人。”他唤道。
“陛下?”内侍躬身入内。
“宣苏砚觐见。即刻。”
三更时分,记真台地底密室灯火通明。残声盘坐于阵眼中央,面前摆着十二枚从净忆童身上取下的玉符芯片。这些芯片记录了他们被灌输的全部虚假记忆,如今正与外界残留的逆溯波产生共振。
“它们在呼唤什么。”小禾站在阵边,望着空中浮现的虚影??一群孩童手拉手围成圆圈,唱着一首从未听过的歌谣:
> “东宫灯,照雪原,
> 爹娘不见归路远。
> 铜纽扣,埋桃树,
> 春风吹醒旧坟土。”
歌声清稚,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整齐划一感。
“这不是训练课程。”残声喃喃,“这是某种集体意识的种子……他们在孩子们心里种下了‘未来召唤’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小禾心头一紧。
“意思是,即使母核毁了,这套系统仍能自我再生。”残声睁开眼,瞳孔泛起诡异蓝光,“只要有一个孩子还记得这首歌,十年后,二十年后,就会有人重新启动它。真正的迷心计划,从来就不止一代人。”
话音未落,地上玉符齐齐爆裂,化作灰烬。而那首歌谣的最后一句,竟自动刻入石壁,字迹如血。
小禾踉跄后退。她忽然明白,为什么当年肃忆军要选六岁以下的孩子??因为幼童的心灵像湿泥,塑形之后不易更改;更因为他们的记忆具有传染性,一句童谣便可植入千万人心。
次日清晨,苏砚踏入皇宫。她已卸去官职,只着素衣,发间无簪。但步伐依旧坚定,一如当年站在审判台上直视皇帝的模样。
“你早就知道我也服过澄心丸。”新帝开门见山。
苏砚点头:“十年前你尚未成年,太子以‘安定龙体’为由,命御医每月进药三次。实则借此控制储君心智,确保皇权平稳过渡。”
“那你为何不早揭发?”
“揭发有用吗?”她冷笑,“那时全朝上下,十人中有七人服用澄心丸衍生品。太医院、礼部、大理寺……甚至连街头卖茶的老妪,都在无意中喝下掺了微量药粉的‘安神汤’。整个长安,早已是一座沉睡之城。”
新帝沉默良久,终是颓然坐下:“我现在该怎么办?我已经……记不清小时候的事了。”
苏砚走近一步,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青铜铃铛:“那就从‘痛’开始。”
铃声轻响,清越如泉。
刹那间,皇帝猛然抱住头颅,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嘶吼。画面如潮水涌来:五岁那年,他在花园追蝶,跌入池塘。宫女将他救起,送去太医署。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医笑着递来一碗热汤:“喝了就不怕了,小殿下。”
可就在汤匙触唇瞬间,母亲冲进来夺碗,怒斥:“又是这药?你想让他连亲娘都认不得吗!”
下一刻,母亲被人拖走,再没回来……
“母后……”皇帝跪倒在地,泪流满面,“我想起来了……她是被毒杀的……因为他们发现她偷偷保存了一份原始战报??玄武门外,真正下令格杀沈怀远的,是先帝身边的贴身宦官,受太子指使……”
苏砚静静听着,眼中无悲无喜。
“所以,我不是无辜的。”皇帝喘息着抬头,“我是吃着谎言长大的怪物。”
“不。”苏砚摇头,“你是第一个醒来的怪物。这就够了。”
三日后,一道圣旨颁行天下:
> **“自即日起,全国范围内彻查所有含‘澄心’成分之药物,查封相关作坊三十有七,拘捕涉案官员百二十三人。凡曾服用者,可自愿登记,入‘醒忆所’接受记忆复健。”**
与此同时,民间自发组织的“忆语会”在各地兴起。人们聚于祠堂、茶馆、市集,轮流讲述自己“突然想起”的往事。有的说曾目睹官员焚毁族谱;有的回忆起幼时邻居一夜消失,家中只剩墙上一道抓痕;更有甚者,声称自己曾在梦中亲历玄武门之夜,看见沈怀远披甲持剑,却主动放下武器,只求保全妻儿性命。
而在北方小镇的记忆茶馆里,那位白发老兵的故事已被誊抄成册,题为《哥哥的名字叫沈烈》。每日都有新人前来朗读,每读一遍,铜镜便多映出一道模糊身影,仿佛亡魂借声还魂。
然而,并非所有人都愿醒来。
某夜,小禾收到一封匿名信,纸上仅有一行字:
> “有些真相,不该活过冬天。”
她尚未细想,记真台警钟骤响!
巡查弟子回报:终南山北麓发现异常能量波动,疑似有人试图重建小型心渊池。现场留下半截烧焦的手稿,内容竟是《净忆童培育手册》修订版,新增条款写道:
> “若主核毁灭,则启用‘候补载体’??选取与关键人物情感最深者,植入其记忆碎片,使其成为新的传播源。”
小禾浑身冰冷。谁是最接近沈念安的人?是谁亲手埋下那枚铜纽扣?是谁承诺要种桃树?
她转身奔向后坡。
泥土松动,坑穴空空如也。
铜纽扣不见了。
“不好!”她拔腿狂奔,“通知所有人,封锁记真台!立刻!”
几乎同时,千里之外的西域边陲,一座废弃烽燧内,火光摇曳。一名蒙面人正将一枚青铜零件嵌入机械装置。那零件形状奇特,赫然与铜纽扣完全吻合。
他低声念诵:
> “以亲者之信物为引,以万人之梦境为壤,
> 心渊不死,唯形易藏。”
火焰腾起,照亮他脸上一道陈年刀疤??正是当初逃出东宫地宫的反执镜者之一!
原来当日骨笛少年虽击溃敌阵,却未能全歼敌人。三名反执镜者借假死遁走,隐伏多年,只为等待母核崩解后的记忆真空期。如今,他们要借民众刚刚复苏的记忆热潮,反向植入更深的谎言??让人们对“真相”的渴望本身,变成新一轮操控的工具。
他们计划如此:利用铜纽扣作为沈念安的象征物,宣称他并未牺牲,而是化身为“记忆之灵”,将在每个清明之夜降临人间,指引信徒建立“纯忆国度”。一旦形成信仰体系,便可顺理成章设立新的静音机构,清洗“不信者”。
而这第一步,便是制造“神迹”。
当晚子时,长安城上空突现异象。无数光点自东南方汇聚,宛如星河倒悬,最终凝聚成一行巨大文字,浮现在云层之间:
> **“吾仍在。待春雷响,共赴玄武门。”**
全城惊骇,跪拜者数以万计。
有人痛哭流涕:“将军显灵了!”
有人振臂高呼:“我们要为沈家平反!”
更有激进之徒连夜集结,扬言要攻入皇宫,逼皇帝下诏重审玄武门案。
朝廷震动。
新帝紧急召见苏砚:“这是怎么回事?难道沈念安真的……?”
苏砚凝视夜空,冷冷道:“是投影术,配合空气中的微尘磁化技术。手法粗糙,但足以蛊惑人心。幕后之人,想借沈念安之名掀起民变,再以‘救世主’姿态登场,重塑秩序。”
“那怎么办?出兵镇压吗?”
“不行。”苏砚断然拒绝,“一旦动武,百姓会认为朝廷害怕真相。他们会把流血事件也当成‘被掩盖的历史’,反而助长对方气焰。”
“那你让我如何应对?”
苏砚望向窗外纷飞的雨丝,缓缓道:“只有一个办法??让真正的沈念安,亲自说话。”
众人愕然:“他已魂散于母核之中,怎能再现?”
“他留下的不只是传说。”苏砚走向密匣,取出一支水晶管,里面封存着一缕银白色雾气,“这是他在踏入青铜鼎前,用自身精魄凝结的‘真忆残片’。他说过??若有一天世人被虚假的希望迷惑,就放出它。”
三日后,元宵佳节。长安取消灯会,改为全国共观“醒忆仪式”。
午夜钟响,皇宫广场升起一座巨型共鸣塔。苏砚亲手开启水晶管,那缕银雾缓缓升空,遇风即散,化作亿万微光粒子,随风飘入千家万户。
凡是闭目静心者,皆听见一个声音,温和而清晰:
> “我没有复活,也不会归来。
> 我只是不愿看到你们再次被骗。
> 若真要纪念我,请记住:
> 所有打着‘正义’旗号煽动仇恨的,都是新妖魔;
> 所有要求你们统一思想的,都在延续净化令。
> 不要追随任何人,包括我的名字。
> 去问老人,去翻旧书,去听陌生人哭泣。
> 真相不在天上,而在泥里爬行的蚂蚁背上。”
声音消散后,天空恢复平静。那行虚假神谕也随之湮灭。
翌日,民心渐定。暴乱平息,谣言退潮。
一个月后,巡鉴队在西域剿灭残余反执镜组织,缴获大量设备与笔记。其中一本日记写道:
> “我们以为掌控记忆就能掌控未来,
> 却忘了人类最顽固的东西,
> 不是记住什么,
> 而是不肯忘记。”
又一年春至。
终南山桃花盛开,小禾带着一群孩子在记真台后坡栽下第一百棵桃树。每一棵下都埋着一块木牌,刻着一个曾被抹去的名字:柳芸、沈烈、李守义、王氏阿婆、陈家九口……甚至还有“残声”二字。
一个小女孩仰头问:“姐姐,等树长大了,他们会回来吗?”
小禾抚摸她的头发,微笑道:“他们不会回来。但我们记得,他们就活着。”
远处山道上,一名青年拾级而上。他背着竹篓,篓中装满各地送来的信件??有老兵的回忆录,有学者整理的档案,也有孩童画下的“我家以前的样子”。
他是新一代记真使者,没有玉符,也没有官职。但他知道,自己的使命比任何执镜人都更重要。
春风拂过,花瓣落在信纸上,像一场温柔的雪。
而在长安最深处的一条巷子里,一位盲眼老琴师拨动琴弦,弹奏一首无人听过的曲子。邻居问他曲名,他笑了笑:
> “叫《醒来的人不必道歉》。”
琴声悠悠,传得很远很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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