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边李言诚在挂掉电话后笑了笑。
那位方老板还真是个急性子,昨天才拿到联系方式,今天就已经给程见闻说动,同意合作了。
他有些好奇那个方老板究竟抛出来了什么样的条件,让程见闻竟然都能动心。
...
暴雨过后第三天,城市终于喘过气来。积水退去的街巷泛着潮湿的腥气,墙角青苔疯长,像无声蔓延的伤口。晨光食堂的屋檐滴水未停,一串串敲在铁皮桶上,节奏缓慢而固执。
李言诚蹲在厨房后门修补漏雨的排水管,扳手卡在锈死的接头处纹丝不动。他额上沁出细汗,手指被铁边划破一道口子,血珠混着雨水渗进水泥缝里。老陈师傅坐在旁边啃馒头,眯眼看着他:“你这手是拿听诊器的,不是拧螺丝的。”
“可现在没人有空。”李言诚喘了口气,“林小满带人去城北做慢性病随访,阿强脚踝还没好利索却坚持送药,程伯昨天又头晕,硬撑着开了议事会。”他用力一拧,接口终于松动,污水哗地涌出,溅了他半身。“我们少一个人,就得别人多扛一份。”
老陈没说话,默默接过扳手,熟练地换上新橡胶垫圈。两人沉默地干完活,天色已近黄昏。
晚饭时分,食堂门口来了个穿灰夹克的男人,四十岁上下,拎着一只旧工具箱,站在需求墙前反复打量那张“谁会修电路”的纸条。林小满正端着餐盘经过,见他踟蹰不前,便主动上前:“您需要帮忙吗?”
男人摇头:“我是来看能不能帮别人的。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点沙哑,“我叫周志明,在供电局干了十七年电工。上个月……被劝退了。”
林小满没追问原因,只轻轻点头:“那您愿意参加我们的‘邻里技工团’吗?不发工资,但每天能吃上热饭,还有人听你说句话。”
周志明怔住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鞋尖,良久才说:“我已经很久没听见‘愿意’这两个字了。”
当晚,他在志愿者登记表上签下名字,字迹工整得近乎虔诚。
第二天清晨,他独自爬上食堂屋顶检修线路。老电线老化严重,绝缘层脆裂,稍有不慎就会短路。他一根根排查,剪掉隐患段,重新接线。阳光晒得铁皮滚烫,汗水顺着安全帽边缘流进脖颈,浸湿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。
中午吃饭时,几个孩子围着他问东问西。“叔叔你是超人吗?”一个小男孩仰头问。
“我不是超人。”他笑了笑,“我只是个会接电线的人。”
“可你让灯亮了啊!”孩子指着刚装好的廊灯,“昨晚奶奶说黑漆漆的不敢下床,现在她说可以起夜啦!”
周志明愣了一下,眼眶忽然发热。
下午三点,程怀古拄拐巡视各服务点,走到配电间门口时停下。周志明正在记录电压数据,听见脚步声抬头,连忙起身。
“别忙。”程怀古摆手,“你做的很好。这条线路十年前就该换了,可没人管。你们单位不管,政府也不管,最后还是靠咱们自己动手。”
“其实……”周志明低声说,“当年是我负责片区巡查的。有一户独居老人家里跳闸,我没及时处理,她夜里摸黑摔倒送医。领导让我写检讨,我说制度有问题??不该等到出事才修。结果……就成了‘不服管理’。”
程怀古静静听着,许久才道:“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修灯、接线、煮粥、教拼音?因为我们都知道,有些错,不是个人犯的,而是系统默许的。可当系统失灵时,总得有人站出来补上那一环。”
周志明低下头,指节捏得发白。
“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。”程怀古拍拍他肩膀,“只需要记住:你现在修的每一盏灯,都是在照亮一个曾被遗忘的夜晚。”
入夜,暴雨预警再度拉响。气象台通报台风即将登陆,全市进入应急状态。晨光议事会紧急召集会议,灯火通明至凌晨。
“养老院低洼区可能进水,必须提前转移三位卧床老人。”林小满指着地图,“但我们没有担架车,也没有专业护工。”
“我认识两个退役消防员。”阿强开口,“他们去年参加过抗洪救援,愿意义务支援。”
“电力保障呢?”有人问。
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周志明。
他深吸一口气:“我可以带人布设临时防潮线路,加装防水插座。但如果停电超过十二小时,备用发电机最多撑六小时。”
“制氧机怎么办?”李言诚问。
“只能优先保障重症患者。”周志明声音沉重,“我已经列了名单。”
会议室陷入沉默。窗外风声渐紧,槐树剧烈摇晃,叶片翻飞如惊鸟。
李言诚翻开应急手册,写下第一条指令:“启动‘守夜人计划’??所有志愿者轮班值守,每两小时巡查一次高风险住户;流动餐车改为定点供应热饮与急救包;树洞暂停收集,改为电话接单。”
“我还有一件事。”他顿了顿,“从今晚起,所有决策信息同步给受助者代表。他们有权知道危险程度、资源分配逻辑,以及……最坏的情况该怎么应对。”
程怀古点头:“真正的共同体,不是替人做主,而是让人一起承担。”
凌晨四点,第一批转移开始。周志明背着工具包走在最前面,手持强光手电探路。两名消防员抬着简易担架,小心翼翼穿过积水巷道。李言诚跟在后面,怀里抱着一台小型制氧机,步伐稳健。
老太太蜷缩在担架上,嘴唇发紫。她抓住李言诚的手:“我不走……我家猫还在屋里……”
“我们会回去救它。”李言诚轻声说,“但现在,你要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。”
雨越下越大。风卷着雨鞭抽打脸颊,几乎睁不开眼。他们抵达临时安置点??社区活动中心二楼,已有十余位老人和残障居民在此避险。暖气片嗡嗡作响,角落堆满了 donated 的毛毯和干粮。
一位盲人阿姨摸索着找到自己的铺位,突然哭了:“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提前通知要下雨。”
那一夜,晨光团队全员在岗。林小满带领女志愿者为孩子们讲故事、教折纸,缓解焦虑;阿强忍着脚痛协调物资调度;周志明则带着几名年轻电工彻夜巡检电路,防止漏电事故。
李言诚守在值班台前,接听不断响起的求助电话。大多数只是确认是否安全,有人甚至笑着说:“小李医生,我炖了姜汤,要不要给你们送来?”
凌晨五点十七分,电话铃再次响起。
“是晨光吗?”一个颤抖的女声,“我是纺织厂宿舍三单元的老刘……我老伴心脏病犯了,药在床头柜……可楼梯全是水,我背不动他……”
李言诚抓起医药箱就要往外冲。
“等等!”周志明一把拦住他,“外面已经形成暗流,徒步太危险。我知道一条废弃地下管道,直通纺织厂家属区西侧,虽然年久失修,但还能通行。”
“你能带路?”
“我能。”他戴上头灯,“但我得提醒你,里面可能有积水、塌方、老鼠……甚至蛇。”
“那就带上撬棍、绳索和手电。”李言诚系紧背包,“还有,帮我接通林小满,让她准备除颤仪和氧气瓶,一旦我们发出信号,立刻送往接应点。”
十分钟准备完毕。两人穿上防水服,钻入幽暗狭窄的地下通道。空气闷浊,脚下泥泞滑腻,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记忆之上。头灯光束切割黑暗,照出墙上斑驳的标语:“安全生产重于泰山”“团结一心共建家园”。
“这些管道,”周志明边走边说,“是我们那代人亲手挖的。后来城市扩建,全都改成了封闭管网。没人记得它们的存在,直到今天。”
李言诚点点头:“就像很多人,也曾被当作基础设施使用,却在不再‘运转’时被彻底遗忘。”
前方传来水流声。一段塌陷阻断了去路,上方渗水如帘。
“绕不过去。”周志明观察片刻,“只能从上面爬过去,下面是三米落差,底下可能是积水池。”
他们用绳索固定身体,攀爬锈蚀的钢筋骨架。中途李言诚脚下一滑,整个人悬在半空,医药箱脱手坠落,砸入水中发出闷响。
“你还好吗?”周志明急问。
“没事。”李言诚咬牙稳住身形,“药都在密封袋里,应该没湿。”
最终他们爬出管道出口,已是浑身泥浆。老刘夫妇的家在一楼,水已漫至膝盖。李言诚?水进门,迅速检查老人状况,注射急救药物,随后与周志明合力将其抬上临时担架。
返回途中,水流愈发湍急。周志明突然停下:“听。”
远处传来细微呜咽。循声而去,他们在一间半淹没的储藏室发现了被困的小狗,浑身发抖,爪子扒拉着门框。
“这是老吴头养的狗。”李言诚认了出来,“他儿子回来后一直陪着它散步……不能丢下它。”
他们折返取来渔网和浮板,将狗救出。归途艰难,三人一犬几乎耗尽体力。当他们终于把老人送上救护车时,东方已泛起鱼肚白。
七十二小时台风警报解除。城市伤痕累累,但晨光食堂的炊烟依旧升起。
那天中午,老吴头拄着拐杖来了。他把一张皱巴巴的收据递给李言诚:“我把废品站的房子卖了,凑了八千块,捐给‘应急基金’。不多,但我想让我儿子知道??他爸也能做点有用的事。”
李言诚没接钱,而是握住他的手:“您儿子昨天陪您喂了三天流浪猫,对吧?那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老人眼眶红了:“他说……他想重新做人。”
“那就让他从修好邻居家的水龙头开始。”李言诚微笑,“不必一步登天,只要不停下脚步。”
午后,周志明悄悄递来一份图纸??《晨光社区微电网建设构想》。他在废弃变电站基础上设计了一套太阳能+储能装置方案,可实现局部供电自给。
“如果可行,”他说,“以后哪怕全城停电,这里也能亮着灯。”
李言诚看着图纸,想起那个雨夜中颤抖的盲人阿姨。他知道,这不仅仅是一份技术方案,更是一个曾被体制抛弃的技术工人,用自己的方式重建尊严的宣言。
一周后,市政府召开民生创新项目推进会。分管副市长点名表扬“晨光模式”,并提议将其纳入政府采购服务目录,每年拨款五十万元,条件是统一标识、接受考核、定期汇报。
会后,程怀古把文件摔在桌上:“又要来了。上次二十万还能守住底线,这次五十万,够买十个‘典型’了。”
“但我们拒绝,就意味着失去救助能力。”林小满忧心忡忡,“下周有两个孩子要手术,医保报不了的部分,全靠社会募捐支撑。”
“那就谈判。”李言诚平静地说,“我们可以接受资金监管,但决策权仍在议事会;可以提交报告,但内容由三方监管小组审核;可以挂牌子,但不准搞形象工程。”
“他们会说你不识抬举。”
“那就让他们知道,我们不是来领赏的,是来做事的。”
三天后,双方达成协议:资金专款专用,晨光保持独立法人地位,政府仅提供支持而不干预运营。附加条款写着:“本项目成效评估,以服务对象生活质量改善度为核心指标,非媒体曝光率或领导视察次数。”
签字仪式当天,李言诚没穿西装,仍是一身洗旧的红背心。记者问他感受,他指着窗外正在教孩子认字的周志明说:“你看那个人,他曾以为自己一生都毁了。但现在,他在教别人读‘希望’两个字。这就是我的答案。”
夏末的一个傍晚,小宇跑进办公室,兴奋地递上一封信。信封上画着笑脸,里面是一张手绘证书:
> **晨光荣誉志愿者**
>
> 兹证明李言诚医生
>
> 因长期坚持弯腰捡起每一个掉落的梦
>
> 特授予此证
>
> ??全体小朋友敬上
李言诚捧着信纸,久久说不出话。
当晚,他在值班日志写下:
> “今天我们没能救回一位晚期肺癌患者。她走得很安静,女儿握着她的手说‘妈妈,你不疼了’。
>
> 我们不是神,也不是英雄。我们只是在这条路上相遇的人,彼此搀扶着走过一段风雨。
>
> 可正是这些平凡的同行,让绝望有了出口,让孤独有了回音,让这个城市不至于冷到熄灭最后一盏灯。
>
> 如果非要说我们相信什么,
>
> 那就是:人心虽弱,却足以点亮黑暗;
>
> 而微光之间,自有燎原之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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