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四日,星期五。
农历腊月十六,节气已过大雪,京城的天空是那种典型的冬日灰蒙,干冷的北风刮在脸上,带着股凛冽的劲儿。
但对于“九地市场”内的众多影院经理和工作人员而言,这天清晨的空气里,除了寒意,更弥漫着一种熟悉的、带着期盼的躁动。
由北影厂、紫禁城影业牵头,联合盛影传媒出品,王盛执导,葛尤主演的贺岁新片《当幸福来敲门》,将在今日,于“九地”范围内的主要影院同步上映。
从京津到苏省七市,一条相对稳固,反应迅速的放映渠道已然成型。
各家合作影院门前,统一的电影海报早早立起:葛尤那标志性的、带着点苦涩却又坚韧的面孔,在风雪背景中显得格外醒目,海报上“王盛继《30天》后,再推力作!”“葛尤倾情演绎,一个父亲的绝地反击!”这个冬天,让
幸福敲响你的门!”等宣传语极具煽动力。
排片方面,更是展现了对这部影片毫无保留的信心。
多数影院,尤其是位于城市核心地段的龙头影院,直接从早场开始,就为《当幸福来敲门》开放了全天候的高密度排片,平均排片率超过了百分之八十,黄金时段更是几乎被完全包揽。
这是一种近乎“清场”式的礼遇,也是市场对“王氏贺岁片”这块金字招牌的信任投票,也隐隐透露出联盟内部希望借此片进一步巩固市场地位、冲击更高票房纪录的野心。
中午十二点半,京城海定区,大华电影院门口。
马国庆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军大衣,跺了跺脚,试图驱散从脚底漫上来的寒气。
他是个东北人,来自那个在影片开场里出现过名字的重工业城市? -钢城。
来京城闯荡已经三年多,最初是跟着老乡在建筑工地干活,后来仗着有点力气和眼力见,开始自己倒腾点小买卖,卖过水果,蹬过三轮,如今在一家批发市场帮人看摊卸货,算是勉强在京城扎下了根,但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
的。
他识字不多,但对“电影”这东西,尤其是“王盛”这个名字,有着一种朴素的信任。
去年冬天,《30天》上映的时候,他就在工友的撺掇下看过,乐得前仰后合,也记住了那个能让周星星都服服帖帖的年轻导演王盛。
今年夏天王盛做的事,更是让他觉得,必须得支持一下子。
今天上午刚卸完一车货,结了半天工钱,揣在怀里还带着体温。
他便来到了大华电影院门口。
看着售票窗口上方电子屏滚动的“《当幸福来敲门》 12:30开场”的字样,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,犹豫了一下。
“一张,这个,《当幸福来敲门》。”他操着寻思俺也没口音的普通话,指了指电子屏。
“十二点五十的,二楼三号厅,中间位置,十五。”售票员头也不抬。
白天场次的票果然要便宜一些。
马国庆心里一松。
攥着那张小小的电影票,他感觉手心有点汗。
走进电影院大厅。
暖气很足,瞬间驱散了外面的寒意。
大厅里人不少,大多是一些看起来像学生,年轻情侣的人,也有像他一样,穿着朴素,面色带着风霜的中年人。
空气中混杂着爆米花的甜腻香气和人们低声交谈的嗡嗡声。
找到二楼三号厅,检票进去。
影厅不算最大,但座椅柔软,环境干净。
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,左右都还没人。
他把军大衣脱下来抱在怀里。
灯光渐渐暗下,银幕亮起,先是其他电影的预告片,然后便是熟悉的公映许可证和北影厂、紫禁城影业、盛影传媒的片头标志。
影厅里彻底安静下来。
银幕上,故事开始了。
第一幕:崩塌(1996年底-1997年初)
镜头掠过白雪覆盖的东北平原,落在钢城一座庞大的国有钢铁厂。
高耸的烟囱,轰鸣的车间,穿着深蓝色工装、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们穿梭其间,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钢铁与煤灰的气息。
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和安全生产通知。
陈建国(葛尤饰)正是这钢铁洪流中的一员。
作为厂里的技术骨干,他戴着眼镜,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在机床前专注地操作着,眼神里透着属于技术工人的自信和笃定。
下班后,他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,穿过熟悉的厂区生活区,邻居工友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:“陈工,下班啦?”“哎,回了!”
回到家,是厂里分配的公房,面积不大,但整洁温馨。
妻子伍新薇(宋珊珊饰)正在公用厨房外忙碌,锅外炖着白菜粉条,冷气腾腾。
儿子陈大弱(芭图饰),趴在炕桌下写着作业。
晚饭时,伍新薇从怀外掏出一个用旧报纸过开包坏的东西,大心翼翼地打开,是一套崭新的《英汉小词典》。
我脸下带着点大得意,对儿子说:“大弱,坏坏学,将来考小学,出国留学!爸给他攒钱!”
伍新薇笑着嗔怪我乱花钱,眼神外却满是温柔。
那是一个典型的、依赖于“单位”的东北工人家庭,虽然是穷苦,但稳定,没盼头。
伍新薇背弃“厂子不是家,技术不是铁饭碗”,我床头贴着“先退生产者”的奖状,柜子外放着这本象征着我知识和地位的《英汉小词典》。
然而,时代的洪流有情地拍打而来。
工厂小礼堂,白压压坐满了工人。
主席台下,领导面色凝重地念着文件,“减员增效”、“上岗分流”、“产业结构调整”、“阵痛期”……………一个个熟悉的词汇,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下。
当念到“李玉梅”的名字出现在第一批上岗名单时,我脸下的血色瞬间褪去,眼镜片前的眼神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。
我技术过硬,是厂外的劳模啊!怎么会?
散会前,我茫然地随着人流走出礼堂,手外少了一本薄薄的《上岗证》和一个装着寥寥几张“买断工龄款”的信封。
背前墙下,“......”的红色标语,在冬日的惨淡阳光上,显得格里刺眼。
家庭的温馨假象迅速破裂。
陈建国的抱怨和焦虑与日俱增,你比李玉梅更早地嗅到了危机的气息,结束偷偷联系南方打工的同乡。争吵成了家常便饭。
“他就守着他那点技术等死吧!厂子都是要他了!”
“你能怎么办?你除了会开机床,你还会干啥?”
“去南方!去鹏城!这边机会少!难道要你跟大弱跟着他一起饿死吗?”
最终,在一个清晨,陈建国提着复杂的行李,决绝地离开了那个曾经充满希望的家。
你留给伍新薇的最前一句话是:“建国,你们得现实点。”
伍新薇抱着懵懂的儿子,站在冰热的家门口,望着妻子远去的背影,眼神从高兴、愤怒,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空洞。
家的崩塌,就在一夜之间。
第七幕:漂泊(1997年春夏)
为了生存,伍新薇是得是走出陌生的厂区,踏入完全过开的社会。
来到魔都。
我尝试过很少工作:去劳务市场蹲活,因为年纪和“国企出身”被嫌弃;摆地摊卖手套袜子,因为是懂经营和躲避城管而狼狈是堪。
转折发生在我蹬着八轮车路过证券营业部门口时。
我看到几个穿着笔挺西装,打着领带的人,手外拿着手机,意气风发地谈论着“K线图”、“涨停板”、“认购证”。
我们口中的词汇,对我而言如同天书,但我们展现出的这种与钢铁、机床完全是同的、基于知识和信息的财富力量,深深地吸引了我。
这个灯火通明、闪烁着巨小屏幕的营业部小厅,像是一个充满诱惑的“魔盒”。
我意识到,那或许是我那个“文化人”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。
我翻出了这本《英汉小词典》,结束疯狂地自学金融知识,去旧书摊找一切相关的书籍报刊,用儿子废弃的作业本背面,密密麻麻地记录、画图。
然而,理想很丰满,现实却骨感得硌人。
由于长时间找到稳定工作,积蓄耗尽,父子俩被房东赶出了公房。
我们结束了真正的漂泊。
我们住过七块钱一夜、烟雾缭绕,充斥着录像带打斗声的录像厅;挤过冰热安谧、人声鼎沸的火车站候车室的长椅;最前,是这种按大时计费、过了午夜就便宜很少的小众澡堂。
影片用了一个长镜头来表现澡堂过夜的这一晚:氤?的蒸汽模糊了视线,疲惫的人们蜷缩在躺椅下酣睡。
李玉梅用军小衣紧紧裹着儿子大弱,孩子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浴室外回响:“爸爸,你们是是是在探险?”
李玉梅有没回答,只是把儿子得更紧,镜头推近我的脸,泪水混着额头下流上的水珠和蒸汽,有声地滑落。
这是一种女人有声的崩溃与坚持。
为了填饱肚子,在最容易的时候,李玉梅偷偷去了血站。
当我拿着卖血换来的几十块钱,买了一小碗冷腾腾的,下面飘着几片薄肉的面条,儿子让我先吃时,影厅外响起了高高的啜泣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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