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安城里的巡抚衙门,后堂密室。
门窗关得严实,就点了两盏油灯。魏忠贤坐在上首,一张老脸在灯火下阴晴不定。
陕西巡抚胡廷宴和督粮参政洪承畴,分坐两边。
屋里半晌没人言语。
最后还是胡廷宴憋不住了,拿起茶杯,手有点抖,又放下,怯生生开口:“魏公公......秦王殿下......不是刚捐了两万石麦子吗?这......这再逼他,是不是......有点......过了?”
他是真怕。秦王在陕西经营二百多年,根深蒂固。他胡廷宴这个巡抚,在秦王眼里,怕还不如府里一个得势的管家。得罪了秦王,他以后还怎么在陕西待?
魏忠贤眼皮都没抬,冷哼一声:“两万石?他秦王打发叫花子呢?”
他声音尖细,带着一股子寒气:“安塞县那边,还等着粮食赈灾,还等着粮食募兵,还等着粮食平乱!两万石?够干个啥?塞牙缝都不够!”
他猛地抬眼,盯着胡廷宴:“胡巡抚,咱家看你这个巡抚,是当得太安逸了!忘了这陕西,是谁家的天下!”
胡廷宴吓得一哆嗦,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,连连拱手:“下官不敢,下官不敢!只是......只是秦王殿下说,今年王庄也遭了旱,实在是......没有余粮了啊......”
“放屁!”魏忠贤难得爆了句粗口,“他秦王府库里堆的粮食,能把这巡抚衙门都填满!哭穷?哼,咱家看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!”
一直没说话的洪承畴,这时轻轻咳了一声。
魏忠贤目光转向他:“洪参政,你怎么说?这陕西的粮,你最清楚。”
洪承畴微微躬身,脸上没什么表情,心里却转得飞快。
他刚才一直在盘算。盘算的不是怎么坑秦王,是盘算他自己的前程。坑秦王,他能想出一百个损招!但要不要坑………………得好好琢磨一下。
万岁爷登基这才多久?干没了代王,抄了家。又把福王从洛阳肥得流油的地方,一脚踹到了福州和他洪承畴成“同乡”了,二百多万亩王庄,硬生生给削得只剩五万亩!
这手段,又狠又辣,哪像个少年天子?分明是太祖、成祖在世!
再看眼前这位魏公公,就是万岁爷手里最锋利的刀。代王、福王,都是这把刀去办的。现在,轮到秦王了。
秦王斗得过万岁爷吗?
洪承畴心里摇头。斗不过。肯定斗不过。万岁爷占着大义名分,手里有新军,现在又摆明了要拿藩王开刀立威。秦王守着点粮食和二百多年的老牌子,顶什么用?
这个王爷脑子也不好使,现在这个时候,赶紧献粮献忠,万岁爷反而不好意思拿他开刀。
可他呢?安塞那边都反了天了,皇帝都说只要他拿出五十万石,更封可以暂缓,可他还抠抠嗖嗖的,小皇帝人多狠啊,能饶了他?他完蛋了!
想明白了这点,洪承畴就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了。
他得向万岁爷献忠!当这个“洪献忠”才有大好前途。
想到这里,洪承畴脸上那点恭敬褪去,换上一副精干甚至带着点狠厉的神情。他抬起头,看向魏忠贤:“魏公,下官以为,秦王殿下......确实是‘难'。”
胡廷宴一愣,心说这洪承畴怎么帮秦王说起话来了?
魏忠贤也是眉头一皱。
却听洪承畴话锋一转:“秦王殿下之“难”,不在于没有粮,而在于......地太多,管不过来,底下人又中饱私囊,以至于收上来的租子,年年亏损。这才显得......囊中羞涩。”
魏忠贤和胡廷宴都听出味道来了。这小子,肚子里憋着坏水呢!
“哦?”魏忠贤身子往前倾了倾,“怎么个管不过来?你说仔细点。”
洪承畴不慌不忙,掰着手指头算:“据下官所知,洪武爷钦赐给秦愍王的王庄,就近九千顷,这都是上好的肥沃土地。此外,固原那边,原本给朝廷养马的草场,数万顷,这些年......嘿嘿,也多半成了秦王府的产业。这还没
算那些......说不清道不明的,侵吞的民田、军屯,还有下面人(诡寄过来的。”
他每说一句,魏忠贤的眼睛就亮一分。
“地多了,麻烦也就多了。”洪承畴继续道,“秦王府名下田庄遍布陕西,秦王殿下深居简出,哪里管得过来?还不是靠下面的庄头、管事?这些人,层层盘剥,欺上瞒下,秦王殿下收不到足额的租子,自然就觉得“穷”了。”
魏忠贤笑了,是那种阴冷的笑:“照你这么说,咱家还得体谅秦王殿下的“难处’了?”
“非也。”洪承畴摇摇头,终于图穷匕见,“下官的意思是,既然秦王殿下觉得管理这些田庄力不从心,为何不学一学古之圣王,行一番(推恩'之策呢?”
“推恩?”魏忠贤和胡廷宴都是一愣。胡廷宴脱口而出:“洪参政,我大明的王爷又没封国,推的哪门子恩?”
洪承畴看着魏忠贤,一字一顿道:“秦王是没有封国,但他有地啊!秦愍王留下的这些田产,是所有秦藩宗室的祖产!凭什么现在都由秦王府一支独占?西安城里,那么多镇国将军、辅国将军、中尉,还有无数没了爵位的宗
室,他们难道不是秦愍王的子孙?凭什么他们就得守着那点越来越不了现的宗禄过苦日子?”
他顿了顿,声音提高了几分:“魏公,不如我们联名上奏,请万岁爷开恩!准许秦藩郡王以下宗室,可在陕西省内自由行走、谋生。并将秦愍王留下的这些田庄、牧场,分给各支宗室经营管理!让他们自食其力,也替秦王殿
下分分忧,解解‘难’!”
密室里,一片死寂。
胡廷宴张大了嘴,脸都白了。这......这洪承畴,是要掘秦王的根啊!这计策太毒了!真这么干,秦藩立刻就得内乱!那些穷疯了的底层宗室,还不像饿狼一样扑上去?
魏忠贤先是愣住,随即,那双老眼里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!
“好!好一个‘推恩令’!好一个洪亨九!”
他猛地一拍案几,震得茶杯乱跳!
“洪亨九!你他娘的是个人才!就这么办!”
魏忠贤兴奋地站起身,在屋里踱了两步:“咱家这就写密折!你洪参政,也附名!把这条妙计,原原本本,奏报给万岁爷!”
他仿佛已经看到,西安城的秦藩宗室们,为了争夺那些田庄,把秦王府大门挤破的场景。也看到了秦王朱存枢,在祖产被瓜分的绝望中,乖乖把库房里所有粮食都送到他魏忠贤面前求放过的场面。
更看到了陕西余下的几个藩王都争先恐后求更封的场面??去四川、贵州、云南当真藩王,怎么都比被推恩推干净要强!
“嘿嘿......秦王殿下,您的‘难处’,万岁爷和咱家,这就帮您解决!”
洪承畴深深低下头,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。
这“洪献忠”,他算是坐实了。而通往权力巅峰的路,他似乎......已经踏上了第一级台阶。
至于胡廷宴?他瘫在椅子上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这个洪承畴怎么那么坏………………唉,这年头,恶人当道啊!他的陕西巡抚,看来很快就要让给洪承畴做了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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