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栓住觉得,许调查员自从那天从地里回来之后,脑子怕是真出了点毛病,行为却愈发诡异起来。
也不管天上还哗哗下着大雨,整天就擎着那把破伞,围着村口大槐树下那一亩三分地转悠,眼神跟探照灯似的,死死盯着通往村外的唯一土路。
晚上也不肯回王栓住家睡了,自己找了个离村口近、能瞅见路口的农户屋檐下,蜷缩着过夜。
饭食还是王栓住实在看不过眼的婆娘,顿顿给送过去的。
老两口私下里没少嘀咕:“这姓许的领导,别是那天摔了一下,把脑子摔坏了吧?这大雨天的,图个啥呀?真是病得不轻!”
王栓住憋不住,把这事儿跟赵振国说了。
赵振国愣了一下,随即哑然失笑,摇了摇头对王栓住说:
“拴住叔,你别管他,也别撵他。他啊,这是魔怔了,疑心病还没散干净呢!
他是怕咱们趁他看不见,夜里或者趁他不注意,从外村偷偷摸摸运粮食进来,混到那些麦垛里,充作咱们自己的产量,糊弄他!”
王栓住一听,眼睛都瞪圆了,倒吸一口凉气:
“咦??!这人……这人咋能轴到这个份上?!感情咱们那些记录,振国你那些话,他都白听了白看了?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?这不是自己个儿找罪受吗?!”
这京城来的官儿,想法真是跟村里人不一样,钻进牛角尖里就出不来了。
赵振国倒是看得开,笑道:“让他守着吧。他守得越辛苦,等真相大白那天,心里才越踏实,报告写出来才越有劲儿。这叫‘不见棺材不落泪’,咱得让他亲眼见到这‘棺材’里头是空的,他才能真信。”
于是许调查员就这么在村口硬生生熬了两天两夜。
雨水时大时小,就没停过,夜里更是寒气逼人。他一个坐办公室的干部,哪里受过这种罪?
又是淋雨又是挨冻,还得强打精神盯着路口,早就熬得眼窝深陷,脸色青白,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一样,那叫一个人困马乏。
到了第三个后半夜,雨势渐小,他终于顶不住了,靠着身后冰凉的土墙,在屋檐下迷迷糊糊打了个盹。
也不知睡了多久,在疲惫和寒冷中,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一阵“突突突……”的声响,那声音由远及近,又由近及远。
他一个激灵,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!
天,不知何时已经放晴了!
东方露出了鱼肚白,晨曦微露。而就在村里的土路上,他清晰地看到一辆拖拉机的背影,正冒着浓浓的黑烟,颠簸着驶向远方。
许调查员睡意全无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炸开:“坏了!他们真趁我睡着的时候往地里运东西了?
坚守了两天的“成果”,就在他打盹的功夫,功亏一篑!
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和功败垂成的恐慌瞬间冲垮了疲惫,他也顾不上浑身如同散架般的酸痛,连滚带爬地从湿漉漉的屋檐下站起来,眼眶通红,头发凌乱,跌跌撞撞地就朝着刚才拖拉机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,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嘶喊而完全变了调,在清晨寂静的村庄里显得格外刺耳:
“赵振国!王栓住!刚才……刚才那拖拉机是怎么回事?你们必须给我解释清楚!站住!别跑!”
他一边跑,一边死死盯着前方那还在冒着黑烟的拖拉机背影,生怕它一溜烟就消失不见。
等他气喘吁吁、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得近了些,没戴眼镜也能看清拖拉机后斗时,却猛地愣住了,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。
那拖拉机的车斗里,并没有他预想中堆积如山的麻袋,也没有任何可疑的遮盖物。
相反,车斗里或坐或站着几个人。
此刻,这几个人正被许调查员杀猪般的叫喊吸引,纷纷扭过头,非常诧异地看着这个状若疯魔、狂奔而来的人。
开拖拉机的人听到后面的动静,也减慢了速度,甚至停了下来,带着几分好奇和淳朴,大声问他:
“喂!老乡?你喊啥哩?跑这么急,是要搭车不?俺们刚从公社过来,得先把人送到地方才回去哩!你等一下,等俺回来了...”
许调查员:“……”他一时语塞,僵在原地,胸口剧烈起伏。
不对,居然有两辆拖拉机,前面拖拉机上面拉着个巨大的、长方形的金属箱子。
他就说赵振国有鬼吧,看,粮食肯定藏在这个箱子里。
他不由分说冲上去打开那个箱子,然后愣在了当场。
就在这时,赵振国和王栓住也闻讯赶来了。
看到许调查员这副狼狈不堪、目瞪口呆的样子,又看了看停下的拖拉机和车上茫然的众人,赵振国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。
怕是许调查员把脱粒机,都当成他运送粮食的秘密武器了。
看见赵振国来了,崔明义赶紧跳下车,带着几分歉意对赵振国说:
“振国,你管我借的东西,我给你拉来了,让我去车站接的人,我给你接来了!不过……真是委屈几位同志了,吉普车在半道儿上陷进泥坑里了,实在弄不出来,只能让几位同志挤拖拉机颠簸进村。哎,咱们村通公社这条路,一下雨就没法走……”
许调查员听见这话,心中警铃大作!
赵振国安排去接的人?这是眼看糊弄不过自己,特意请来的说客?一股被算计的怒火再次涌上心头。
他刚稳住呼吸,准备厉声质问赵振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,搞什么名堂。
却见赵振国抢先一步,脸上带着热情而坦然的表情,快步走向拖拉机,对着车上刚下来的那几位同志,声音洪亮地说:
“几位同志,你们一路辛苦了!欢迎来到我们这里!”他侧身引向还愣在原地的许调查员,“这位是京城来的许调查员,专门来核实我们夏收情况的。”
那几位刚下车的同志闻言,立刻整理了一下因颠簸而略显凌乱的衣服,脸上露出了郑重而热情的神色。
他们快步走到许调查员面前,为首一位戴着眼镜、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率先伸出手,紧紧握住许调查员还有些僵硬的手,语气诚恳地自我介绍道:
“许调查员,您好您好!久仰了!我是《人民日报》农村部的记者,李明。”
许调查员有点懵,在看到对方工作证的时候,更懵了,这,啥意思啊?
可李记者话音刚落,旁边一位皮肤黝黑、头发花白的人也伸出手,笑容憨厚:
“许调查员,您好!我是农科院的研究员,张建国。他们村里试种的这些良种,就是我们课题组前年刚刚培育推广的新品种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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