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感谢张院长、马院长的信任,也感谢各位专家们的支持......”
“很荣幸能站在这里,和各位老师共同学习,共同进步,希望不吝赐教………………”
全是套话,却不妨碍专家们热情高涨,更不影响会场里掌声雷鸣。
每讲到一半,声音就会被掌声淹没,马副院长不得不救场。每一段话,林思成要分五六次才能讲完。
景泽阳瞪着眼睛,脸上全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:这些人是磕了药了,还是林思成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了?
怎么全都跟见了活菩萨一样,眼睛里冒光?
方进与有荣焉。
救命谈不上,但足够台上三位院长、场内的几十位专家对林思成心存敬意,满怀感激。
如果没有林思成,如果西大文物中心没有研究出BTA复配项目,那自然万事大吉。
因为接受上级委托,参与“金属文物缓释项目”研究的并非文研院一家。
通过招标参与的更多:国博、北大、北工大、上博。
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,上级划拨的经费、本单位投入的成本大差不差。
就算最后没有研究出什么显著的成果,所谓法不则众,板子落不到文研院的头上:因为大家都没成果。
但突然间,冒出来了个西大研究中心,不但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,成果更是超前他们十几年,甚至几十年。
关键的是,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自主研究,没有问国家要一分钱,没有任何上级单位、任何权威机构的任何支持。
对这些经费拿了几千万上亿,动不动就请社科院、中科院指导,乃至几乎凑齐了领域内大多数的专家的团队来说,就跟天塌了一样。
人家什么级别,你们什么级别?
人家用了多久,你们用了多久?
人家多少投入,你们多少投入?
人家什么成果,你们又是什么成果?
其它都不比,就比团队配置和成本投入:
一个都还没毕业的大学生,领着几个在其它实验室顶多干一下研助的研究员,用一间校内级的实验室,只用了你们几分之一的时间,几十分之一的成本,研究出了比你们超前十几年,多几百倍的成果?
你用一句“无能为力”、“技不如人”就想糊弄过去,想什么好事呢?
来,到审计部门挨个说说,这么多时间,这么多钱,都花哪去了。
不查个个都没事,一查全是问题。
其它不说,光是样本耗材,一年就是几百万。如果审核实验数据,一查一个准。
马副院长敢发誓,没有一分钱进了他私人的腰包。
想要缩短研究时间,降低试错成本,就得用好材料,最好是进口材料。
但上级不批怎么办?没办法,就只能做假账。
也绝对不止文研院一家这么干,而是所有的研究机构基本上都这么干。
而这样的情况,不过是各个研究单位普遍存在,且公开的潜规则之一。不查当然没事,一查就是原则性问题。
负责人换成光杆司令都是轻的,研究团队从上到下,绝对一个都跑不掉。
还当专家,以后能不能继续吃这碗饭都是问题。
但突然,云破天开,时来运转:林思成和西大,竟然半点磕绊都没打,就同意了和文研院联合研究的请求。
饭碗是不是就保住了?
职位是不是也保住了?
还审计,你审一个试试?
审计部门敢进这个门,信不信老子敢把研究成果拍你脸上?
甚至于,专家们已经能够想像到,等成果一公布,无数的赞美,荣誉会像雪花一样的飘过来。
随之而来的,还有职称、奖金...………
换位思考,谁不感激?
一点都不夸张:原本还不到十分钟的发言稿,林思成讲了快半个小时。
从头到尾,掌声就没停过。
开完会,一群人又簇拥着林思成进了实验室。
其实没什么可指导的:全套的资料,包括实验过程、论证过程、应用观察等等等等数据,全部拷贝了过来。
只需循序渐进,按部就班。就算偶尔出点小问题,从头来一遍,或是从后反推试验,基本都能解决。
但不管是张老院长,还是马副院长,更或是整个实验团队内的所有专家都觉得:以防万一,保险起见,还是把林思成请过来的好。
不求林思成把所有的团队都带过来,只求他本人能来。也不求他天天待在实验室,只求万一出了什么问题,实验室没办法解决,更或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,他随时能来,随时能指导。
各个组都看了看,林思成不住点头:“进度非常快,数据很详实!”
马副院长暗暗叹气:如果照着标准答案抄都抄不对,这一屋子的人,包括他在内,全一头撞死在墙上算逑。
“现在确实没什么大问题,但林老师你也知道,实验这东西,有时候很古怪,越是到关键的时候,越出幺蛾子!”
确实,林思成深有体会。
啥都对,标样对,剂量对,程序和各种数据标准到不能再标准,但做出来的结差着十万八千里。
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的时候,它突然又对了。古怪不说,还邪门。
最保险的办法,是林思成全程参与,由他负责主持实验和研究,随时出问题随时解决。
但都是成名多年的前辈,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留一点。林思成并不准备全天候的守在这,至多也就是有问题了来一趟。
“马院你放心,我不急着走,不然回去待不了多久,还得跟学院领导再来一趟。”
对啊?
十一之前要发布研究报告,既然是和西大联合研究,校、院领导肯定要出面。
林思成这个项目实际负责人更是少不了。
“谢谢林老师!”马副院长松了一口气,“其实不需要每天都过来,你隔三岔五来检查一下就可以。我让院办安排了车,配了司机,他熟悉路,你去哪吩咐就可以......”
“对,我也是这个意思,那麻烦马院!”
大致看了看,一切正常,一群人把林思成送下了楼。
殷殷切切,依依不舍,搞得好像他要走了一样?
林思成哭笑不得,指了指同一个院子里的文博大厦:“就两步路,一个电话,我两分钟就到。就算外出,也出不京!”
一群人全笑了起来。
相互告别,林思成回酒店。景泽阳跟在后面,看林思成的背影,像是在看一座山。
他总算是搞明白了,林思成来这儿是干嘛的:指导实验,领导研究。
要搁以前,哦不......哪怕是今天早上,林思成如果这样讲,他能当场笑瘫。
林表弟,你来了京城才几天,好的没学到,京城人牛皮吹爆天的德性倒是学了个十成十。
甚至是开会之前,已经在餐厅里见过院办主任对他有多殷勤,张老院长对他有多亲近,以及大的不像话的办公室,并两个年轻的助理之后,林思成如果这样讲,他照样能笑喷。
哥们,你大学才毕业,对吧?
西大只是全国专业排名第二强的考古院校,这也没错吧?
这儿又是哪?
全国最权威的考古研究机构,文研院说第三,没人敢说第二。
考古专业在全国排名第一强的北大估计得排到五六名之后。
也别说是你,换成王三叔,换成你们学院领导,敢不敢说来文研院指导实验,领导什么考古研究?
听话孩子,别做梦了,洗洗睡吧。
但现在,景泽阳感觉自己才像是做梦一样………………
脑子里翻江倒海,一路浑浑噩噩,直到林思成和人说话,他才回过神来。
抬头一看,一位铁塔似的壮汉站在林思成面前,腰挺的笔直,刀劈斧削般的脸上露着几丝为难:
“林老师,你见谅,老院长亲自交待:让我一定要给您开好车,更要保护好您。”
“老班长,你言重了,而且这也着实有些夸张了!”
老班长,保护?
好家伙………………
景泽阳才发现,壮汉其实并不老,也就三十左右。
关键是这身板,关键是这发型....………
他倒吸了一口凉气:“方助理,这......这是文研院的内卫(武警)吧,调来给林思成当保镖?”
方进比他还惜。
他倒是记得,他刚到研究中心的时候,有两个警察一直都跟着林思成。
但那是为了办案......
推托不过,给老院长打了电话,老院长振振有词:说林长青交待的,他宝贝孙子要在京城怎么怎么着,唯他姓张的是问………………
林思成挂了电话,叹了口气:“那麻烦老班长!”
刚硬的脸上露出一丝笑:“不麻烦!”
说着,林思成又回过身:“景哥,我打算出去逛一逛,你去不去?”
去,谁不去谁傻子。
多少年没碰到过这样的稀罕事了?
哪怕叶安宁一毛钱的好处都不给,他也得跟着看看,再好好琢磨琢磨。
景泽阳猛点头。
“那景哥你别开车了,咱们坐老班长的车,去潘家园!”
“行,去哪都行!”
别说潘家园,去张家界都行……………
暗暗转念,四个人上了商务车。车都开出了院子,景泽阳才反应过来:“等会,林表弟,你说去哪?”
“潘家园!电视上不是说吗,来京城,要‘登长城”、‘逛故宫”、“吃烤鸭”、‘逛潘家园’。
“全是哄老外的!”景泽阳直撇嘴,“那地儿就一假货市场,一半以上的物件,还没你和我的岁数大!”
“是吗?”林思成笑了笑,“就逛逛!”
说准确点:应该是八成以上的物件都是赝品。
其中三成是低仿:大致就是仿的比较像,但多少有点儿破绽,给真正的行家和高手一眼就能识破。
所谓的国宝帮,手里大多都是这一种。
三成是高仿:这一种工艺相对精湛,使用的全是接近真品时代的材料。比如老瓷土、天然矿物颜料、老木料、老铜料等等。
更能模仿真品的器型、纹饰、釉色、包浆、锈蚀等,细节处理相对到位,破绽极少。
这一种,专用来骗内行,或是眼力不怎么到位的准高手。
还有两成是精仿。
像这一种,用料已不是接近,而是逼真:如特定矿脉的瓷土、特定的古法配方釉料、特定年代的老木料、按古法配比的合金等。
甚至可能“拆老件补新件”。比如把一件老家具拆开,做成同样的几件,更比如用老瓷片做底款。
工艺堪称精湛入微:对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复制,更追求复制真品的神韵。包括磨损、使用痕迹,自然形成的包浆、锈蚀等等。
这一种,专门骗高手。
单主任打过眼,吕所长打过眼,乃至耿先生、徐先生,王老太太都打过眼。
当然,林思成也打过眼。
抛除这些,剩下的差不多两成,才是真品。
而潘家园占地近五万平方,文物书画、文房四宝、瓷器玉器、木器家具,丝布铜币,牙角料器,等等等等摊位近四千个。
每个摊位少算点,现售加库存三到四千,四千个摊位是多少?
差不多全国人民每人能分一件。
再算算,占比百分之八十左右的赝品,又有多少?
全球最大的假货市场,毋容置疑。
关键还在于,这两成的真品当中,能称得珍品的十不足一。其中的九成都只是一些普通日用品,除了年代久一点,基本再没有任何价值。
所以在这儿淘东西,眼力只是其次,运气要排第一位。运气不好,你逛一个月,可能都碰不到一件好东西。眼力即便再高,毛用都不顶。
前世的时候,林思成最长的记录是三个月:连逛了三个月的潘家园,没花出去一分钱。
暗暗感慨,车开到了地头。
不愧是京城最具特色的旅游景点:人头攒动,川流不息。甫一踏入,声浪便如潮水般涌来,瞬间裹住了耳膜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味道,有陈年木质经年累月散发的气味,也有旧书纸张特有的墨香,更有铜器氧化后的金属锈气,更有拥挤的人流蒸腾出的体息。
通道七纵八横,仿佛迷宫,店铺鳞次栉节,无尽无穷。
床单就地一铺,各色物件便铺陈其上,就是一方天地。
新出土的陶俑,脸上还沾着干结的泥点,咋看咋像生坑货。明清官窑的瓷器残片在红绒布上熠熠生辉,摊主正唾沫横飞地讲故事:“老板,你看这款,正儿八经的康熙爷御用”。
旁边的摊上玉器如山,仿古珐琅七彩流溢,锈迹斑斑的铜锁、秤砣、烛台随意堆在一起,成捆的字画卷轴斜倚在墙角。一串串菩提、蜜蜡、玛瑙手串在阳光下流转着油润的光。
霎时间,一股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,林思成的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彩。
上一世,他在这儿走过眼,吃过亏,更上过当。当然,也捡漏,发过财。
三十郎当岁,能在京城买的起门面开的起店,更能办得起实验室和修复中心,其中有一小半的起步资金,就来源于这儿。
一有空就来逛,那八年间除了故宫,就数在这儿耗费的时间最久。潘家园的每一店家,他都能叫出名字来。每一条过道,他闭着眼睛能走三个来回。
所以,一来到这儿,感觉跟回了老家一样………………
看林思成双眼放光,像是被震住了一样,景泽样撇了撇嘴。
他撇的不是林思成:别说外地人了,包括老外来了,照样被震的一愣一愣。
满地的玉器,满地的古瓷,像极了紫檀木的老家具堆的像是圾垃。就感觉,进了宝库一样?
第一次来,难免好奇,甚至于震惊。像林思成这样的,已经算是够矜持了。只少没一头扎进去,问东问西。
他撇的是这地儿:千万别怀疑,逛完一条道,几十上百个摊位,十有八九碰不到一件真东西。
景泽阳并不怀疑林思成的专业能力:学的是考古,干的也是考古,能被文研院当宝?一样的伺候,能耐可想而知。
但考古是一回事,搞研究又是另外一回事。关键还在于这地儿:不怕你不懂,就怕你懂,但又不是最顶尖的那种。
因为外行来这儿,大都抱着“赔少点儿就是赚”的心态,顶多花个千儿八百。
但行家一来,看到好东西难免手痒。即便很谨慎,但错过这一件,后面还有成件上万件,总能一件能让你掉坑里。一赔,就是几万十几万。
说直白点:这鬼地方坑的就是行家,故宫的专家来这儿也照样打眼。
景泽阳就觉得,即便是看在王三叔的情份上,也得提个醒。
“林表弟,千万别眼热!”他老气横秋的叹着气,“在这栽跟头的老江湖不是一两个,其中就包括王三叔。”
林思成忍着笑:“谢谢景哥,既然来了,先逛逛再说!”
“对,来都来了。看到喜欢的,花个千八百买个一两件,再多就算了。”
林思成点着头。
空气里混杂着尘土,鼎沸的人声像一层厚重的膜。四个人穿行在过道旦,方进的眼睛像是雷达一样扫过两旁的摊位。
林思成反倒漫不经心,往往只是随意一瞥。但只是这一瞥,他已经把摊上的东西看了个七七八八。
玉器是用油炸的,字画是拿烟薰的。铜器是拿琉酸浇的。铜钱是埋地里锈的。
一水儿的低仿货。
大致转了十来个摊,方进突的一顿,盯着一口青花龙纹罐。
老板留着山羊胡,穿着对襟褂子,两颗眼珠上上下下的打量。只是几眼就有了判断:这四位都不差钱。
关键的是年轻,同时也意味着舍得花钱。
他眼睛一亮,连忙招呼:“哥几个随便看,我这摊上不敢说全是好东西,但老东西绝对不少。特别是这几件,刚从乡下收上来的,包老包真………………”
方进没搭茬。
因为来之前,林思成特地交待过:你别管老板怎么说,自个看。他要聒噪个不停,使劲给你吹,那没跑了,那件百分百是假东西。
果不然,一看他不接话,老板悻悻的闭上了嘴,又拿过了几只马扎。
林思成摆了摆手:方进用不了多久,估计超不过两分钟。
果不然,瞅了一阵,方进把那口瓷罐拿了起来:“林老师,你看!”
林思成接到手中。
罐子很沉,器形很厚,釉面光洁温润,青花蓝中透灰,且隐约间泛着一丝紫气。乍一看,确实有点儿大清官窑象。
但凑近点,映着太阳再看:青花边缘有棱有角,硬化如刀裁,留白边宽窄不一。
再看纹饰:龙爪像是被抽走了关节,软且臃肿,如发面馒头。
翻过来再看底:大清嘉庆年制。标准的馆阁体,但过于僵化。顺着底足用指甲刮一下,边上留了一道白印子。
这一种,就属于高仿。
用的是清中时期的原地产料:景德镇的高龄土,清中后期的国产钴料,坤锰含量过高。
但仿柴窑的成本太高,而且技术不过关,温度和氛围没办法掌控,所以用的是现代的气窑。
由此导致钴料发散过深,强光下会反射紫雾虹圈。其次,透光率和折射率过高,才给人这种青花边缘过于僵硬,如刀削斧劈一般的视觉感。
但同时,因为温度不够,导致底足烧结不完全,导致瓷胎密度不足,所以指甲划过去,会留下粉底层。
大致看了看,林思成放了回去:“还行!”
方进顿然明了:东西不对。要对的话,林思成就让他问价了。
不止是方进听明白了,摊主也听明白了。
而于这一行,讲究的就是一个察颜观色。他没问哪里不对,更没犟嘴,而是指了指另一件:“老板,看看这一件?”
林思成瞅了一眼,住了眼睛:时大彬的瓦当壶?
时大彬是清末明初的紫砂名家,明代著名学者许次纾的茶学巨著《茶疏》,明末四公子,文学家陈贞慧《秋园杂佩》中均有收录。称时大彬的紫砂壶为“时器”,并誉为“砂器之最”。
第一不好说,但前三绝对没问题。像这样的一把如果上拍,少说也是三四百万。
真时壶到不了这里,即便老板运气爆棚收了一把,也等不到林思成来。
所以,这一把肯定是仿品。但怪不得,做工很是精制,包浆也很是圆润?
手艺肯定没时大彬那么独特,年代也没有清末明初那么老,顶多清末民初。
但肯定不是现代仿品,而且绝对出自高人之手。
转着念头,林思成拿起了壶。入手后瞅了两眼,他心中一动:有点像是晚清制砂世家,“宜兴邵氏”的手艺?
再仔细看,林思成愈发确定:这应该是晚清紫砂八大家之一邵友珍的徒弟,程寿珍的汉扁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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