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两百九十八章【现场】
空气里满是令人做呕的尸臭,陈言不得不运转元气,暂时将自己身体的口鼻嗅觉封闭。他扭头一看,却发现云兆已经脸色苍白,摇摇欲坠。
陈言这才醒悟过来,云兆是妖族,嗅觉更是天...
晨光如细纱般铺展在青石镇的屋脊上,炊烟袅袅升起,犬吠与鸡鸣交织成最寻常不过的市井之声。然而这“寻常”之下,却埋着无法忽视的裂痕??昨夜九井同鸣、归墟现影之事虽已平息,可天地间的灵脉仍在低语,仿佛一场风暴前的静默。
苏雨坐在灯舍门槛上,手中握着那双旧棉鞋,指尖摩挲着纸条上的字迹。她没有哭,只是将纸条轻轻折好,放进贴身衣袋。那里已有十几张类似的留言,来自那些不敢敲门的人,他们把一生中最深的执念藏进鞋底、花苞、甚至一片落叶里,悄悄放在她的院中。
她知道,这些人不是来求神迹的。他们是来告别的。
婴儿在屋里咯咯笑着,正试图抓一只飞进窗缝的蜜蜂。苏雨回头望了一眼,唇角微扬。她起身走进屋内,从床头取下一本泛黄的手札??那是母亲留下的《引魂录》,如今已被她添满了新的注解和符纹图示。
翻开最新一页,她提笔写道:
> “春分前三日,千魂共契成阵,燃魂契反噬七重,魂血溢三寸。然亡者得渡,生者得安。此非胜利,乃暂守。
> 归墟之门已启一线,非因天时,实由人心动荡所致。胎魂印非钥匙,亦非容器,而是‘镜’??照见众生所欲、所惧、所执之镜。
> 昆仑计划未止,七大候选者将至。吾力将尽,唯教其为人一日,便延一日安宁。”
写罢,她合上手札,放入柜中暗格,又取出一枚铜铃,正是昨夜特工遗落的那一串。她用清水洗净铃身,以朱砂点睛,再悬于檐下。风起时,铃声清越,不似昨夜那般刺耳,反倒像是某种安抚的低吟。
就在这时,背篓中的婴儿忽然抬手,指向门外。
“姑……姑?”他喃喃道,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属于孩童的凝重。
苏雨一怔,随即明白过来。她快步走到院中,果然看见一双熟悉的军靴静静摆在鞋圈最外侧??是那个自称姑姑的女人留下的。靴筒里塞着一封信,信封上写着三个字:“给苏姑娘”。
她拆开信,读了起来:
> “我已离开青石镇,但并未返回特别行动组。拘魂铳的数据已被我销毁,总部暂时不会派新队伍前来。
> 然而‘昆仑’不会停歇。他们会通过其他渠道追踪‘胎魂印’的气息,尤其是当它开始主动回应外界召唤时。
> 我妹妹的孩子……我的外甥,他的血脉太过纯粹,纯到足以唤醒沉睡千年的‘初引之源’。
> 请务必在他学会行走之前,完成‘识心三问’。这是母亲当年教我们的古老仪式,唯有通过此礼,才能让灵魂锚定于‘人’而非‘神’。
> 第一问:你是谁?
> 第二问:你为何在此?
> 第三问:你要带走什么,留下什么?
> 若他能以真心作答,哪怕只是一个音节,他的命运便可短暂脱离预言轨道。
> 切记,不可强迫。答案必须出自本心。否则,反噬将毁其神智。
> ??林晚(原代号‘影七’)”
苏雨读完,手指微微发颤。
林晚……这个名字曾在陆沉舟的实验档案中出现过一次,标注为“失败品”,但实际上,她是唯一一个在觉醒后仍保有完整记忆的初引血脉者。正因为如此,她才被选中潜入政府高层,成为十年卧底。
而现在,她成了这乱局中唯一的知情人。
苏雨深吸一口气,将信纸焚于灯焰之上。灰烬飘散之际,她低声自语:“还剩二十一天。”
春分将至,正是阴阳交汇、灵界最不稳之时。若不能在此之前完成“识心三问”,婴儿体内的星图便会彻底激活,届时不仅归墟虚影会再次降临,全球范围内的灵脉都将发生连锁反应。
更可怕的是,北极冰墓中的存在,或许也将借此契机真正苏醒。
她回到屋内,轻轻抱起婴儿,在他耳边轻声道:“今天,我们去山上走走。”
山路蜿蜒,草木葱茏。苏雨背着孩子登上老槐树所在的山坡,却发现此处早已被人动过手脚??原本散落的萤火虫魂蜕已被整理成一圈圆形阵列,中央插着一根断裂的拘魂铳残骸,铳口朝天,像是一支临时设立的祭柱。
“有人来过。”苏雨皱眉。
她蹲下身,用手拨开泥土,赫然发现下方埋着一块刻有符文的石板,上面浮现出一行小字:
> “灯已燃,路未断。执灯者虽疲,然火种尚存。
> 吾等敬你护界之志,愿献魂为引,守此一方清净。”
> 落款是一个名字:陈阿婆。
苏雨心头一震。
陈阿婆是三年前死于山洪的村民,她的魂魄本应在那次灾难中消散,却因执念太深迟迟不肯离去。苏雨曾亲自为其超度,怎会……?
她闭目感应,果然在四周察觉到十余股熟悉的气息??全都是她曾经送走的亡魂,此刻竟有一部分逆流归来,自愿化作守护阵法的基石。
“你们疯了!”她怒喝,“一旦魂体再度受损,便是永灭!”
空中忽有微风拂过,一道模糊身影浮现,是个拄拐的老妇人,面容慈祥。
“苏丫头,”那声音沙哑却温暖,“咱们这些老东西,活着时没本事护住村子,死了倒也不能光靠你一个人扛。你说是不是?”
苏雨眼眶发热,却强忍泪水:“我不需要你们牺牲!我可以撑住!”
“你撑不住的。”另一道声音响起,是一名年轻男子,额上有道刀疤,“我们都看得见,你的魂火只剩三寸了。每夜梦中,你都在咳血,只是不愿让他看见罢了。”
苏雨僵住。
原来……他们一直都知道。
“所以,让我们来做点事吧。”老妇人微笑,“不为神,不为天下,只为这个孩子能多笑几天。你说,值不值?”
苏雨跪倒在地,额头触地,久久未起。
良久,她抬起头,声音沙哑:“谢谢你们。”
那一刻,山风骤停,阳光穿透云层,洒在石阵之上。拘魂铳残骸竟缓缓融化,化作一道银色液体流入地底,与九井之一的地脉相连。整座山坡微微震动,仿佛大地也在回应这份牺牲。
苏雨抱着婴儿站起,转身面向东方。
“从今天起,”她宣布,“这里不再是避世之所,而是‘守心岭’??凡有执念未了者,皆可来此诉说。我虽无力再行大规模引渡,但只要我还站着,就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想告别的人。”
话音落下,远处村落中传来钟声??那是村庙废弃多年的铜钟,早已锈死多年,此刻竟自行震荡起来。
一、二、三……整整九响。
与九井遥相呼应。
与此同时,万里之外的东京街头,一名身穿和服的少女突然停下脚步。她手中纸伞无风自动,伞面浮现一行血字:
> “第九井已活,执灯者将陨。归墟重启,候选者当行。”
少女抬头望天,眸中闪过金光:“终于……开始了么?”
而在南美洲亚马逊雨林深处,一座被藤蔓覆盖的石庙内,一名赤裸上身的土著男子猛然睁开双眼。他胸口嵌着一块发光晶体,形状竟与婴儿额前的星图惊人相似。他用古老语言低吼一声,整个丛林的动物同时静止,随后齐齐朝着亚洲方向匍匐在地。
欧罗巴某地下研究所,监控屏幕疯狂闪烁:
> 【异常信号源定位:中国?青石镇】
> 【目标个体生命特征:超越人类认知范畴】
> 【建议启动‘诸神黄昏协议’】
一名白发科学家摘下眼镜,喃喃道:“不是神话……是真的。‘创世容器’已经苏醒。”
消息如瘟疫蔓延,七大候选者相继收到感应。
但他们不知道的是,真正的变数,并不在那个拥有星图的孩子身上。
而在苏雨心中。
当晚,她独自坐在灯舍屋顶,仰望星空。婴儿已在屋内熟睡,呼吸均匀。她手中握着银刃,刀锋黯淡,魂火几近熄灭。
她知道,自己撑不了多久了。
身体早已千疮百孔,每一根经络都布满裂痕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她的寿命,早在三年前林辰消散那夜就被燃烧殆尽,之所以还能站立,全凭千魂共契借来的力量。
而这力量,终有尽头。
“林辰……”她轻唤,“你说‘快收了神通吧’,可如果我现在收了,谁来陪他长大?谁来教他说第一个字?谁来听那些藏在鞋底的话?”
夜风拂面,无人应答。
但她仿佛听见了某种回应??来自大地深处,来自万千亡魂,来自每一个曾被她送走的灵魂。
他们说:**你不必永远照亮黑夜,只需点燃那一盏灯。**
她笑了,眼角滑下一滴泪。
翌日清晨,她早早起床,准备了笔墨纸砚,放在院中石桌上。阳光正好,鸟鸣清脆。她将婴儿抱到膝上,指着纸上一个大大的汉字,一字一顿地教:
“人??”
婴儿歪头看着,忽然伸出小手,一把抓住毛笔,在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个圆。
苏雨愣住。
那不是字,也不是涂鸦。
那是一个完整的星图轮廓,与他额头印记完全一致。
但她没有惊慌,反而轻轻握住他的手,引导他在星图中央写下那个字:
**人**。
刹那间,天地一静。
婴儿额头的星图微微闪烁,竟开始缓慢收缩,由浩瀚宇宙之象,渐渐凝聚成一颗跳动的心脏形状。
风铃轻响,檐下铜铃发出悦耳一声。
苏雨紧紧抱住他,泪水滚落。
“你懂了……”她哽咽,“你不是要成为神,你只是想做个能哭能笑、会疼会爱的人。”
这一刻,远在北极的冰墓之中,那只苍白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。
棺椁上的古老文字开始剥落:
> “待归墟重开,吾当复生。”
> →
> “若心为人,吾永不归。”
裂缝缓缓愈合,寒气重新封锁一切。
而在世界各地,七大候选者的感应同时中断。
他们茫然四顾,不知为何,心中那份狂热的追逐之意,竟悄然冷却。
有些人放下武器,走入人群;有些人焚毁秘典,回归平凡;还有人跪在海边,望着浪花,第一次问自己:“我是谁?”
青石镇恢复了宁静。
苏雨依旧每天喂奶、换尿布、晒太阳,偶尔写几句手札,修一修风铃。村民们渐渐敢上门了,带着亲人的遗物,请她带一句话、唱一首歌、或是讲一个睡前故事。
她都答应。
哪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。
一个月后,春分当天。
婴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,扶着桌角,迈出了人生第一步。
他跌了一跤,趴在地上,却不哭,反而咯咯笑了起来。
苏雨含泪鼓掌:“好孩子,真棒!”
午夜,她再次梦见林辰。
他站在荒原上,青铜门紧闭,猩红光芒消失不见。
“你做到了。”他说。
“嗯。”她点头,“他学会走路了,也学会了说‘人’。”
“那你呢?还记得约定吗?”
她望着梦境中的灯舍,轻声道:“记得。我说过,等他喊出第一声‘妈妈’,我就收了神通。”
林辰微笑:“那现在,可以放手了吗?”
她闭上眼,泪水滑落:“可以了。”
醒来时,天刚蒙蒙亮。
她穿好衣裳,最后一次检查手札、银刃、灯油。然后,她将所有遗留的拘魂铳残件投入灶膛,点燃火焰。
火光熊熊,映照她苍白的脸庞。
她抱着婴儿坐在门槛上,等待日出。
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,婴儿忽然转过头,看着她,嘴唇微动,发出一声清晰而柔软的呼唤:
“妈……妈。”
苏雨浑身一震,眼泪瞬间涌出。
她紧紧抱住他,仿佛要把这一生所有的温柔都揉进这个拥抱里。
然后,她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银刃从她手中滑落,坠地无声。
魂火熄灭的瞬间,整座青石镇的风铃齐齐轻响,如同千万人在低语告别。
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,最终化作无数光点,随风升腾,融入晨曦之中。
没有人哭泣。
因为大家都听见了,那天清晨的风里,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说:
“快收了神通吧。”
这一次,她终于听了。